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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么是科學？——中國的科學？（上）

任何事物要想了解清楚，必須追本溯源，否則無法知其所以然。這是思考者應該有的態(tài)度。?來看第一個問題，為什么說科學是一種西方特有的文化現(xiàn)象?

吳國盛在《什么是科學》的序言中說，中國人經(jīng)常有一個誤解，就是沒有認識到科學的獨特性。在大部分人看來，科學也沒什么特別的，無非就是高水平高技術嘛。如果這么說的話，那所有的文明，包括中國古代，都有科學，因為任何文明都需要技術和智力，頂多是水平高下不同而已。吳國盛說，這種觀點是錯誤的，因為科學非常特別，它是一種罕見的人類文化現(xiàn)象。

為什么這么說呢?這就要從科學的起源說起了。

西方的科學起源于對“自由人性”的追求。這話有點抽象，我來解釋一下。西方文明經(jīng)常被稱作兩希文明，就是希臘文明和希伯來文明。這兩個文明有一個共同點，就是以狩獵、游牧、商業(yè)、航海這樣的生活方式為主，而農(nóng)業(yè)其實并不怎么發(fā)達。比如希臘半島的土地就很貧瘠,糧食產(chǎn)量不高。還好，希臘旁邊有個愛琴海，所以為了吃飯，希臘人就經(jīng)常通過航海來跟其他國家進行貿(mào)易。無論是航海還是貿(mào)易，都得一天到晚跟陌生人打交道，所以西方總體上來說是一個陌生人社會。在這種環(huán)境下，要想建立秩序，那就只有一種方法，就是訂立契約。

?所以，契約在西方文化中的地位很高。比如《圣經(jīng)》就被認為是上帝和人所訂立的契約。在這種文化下，人人都被要求嚴格遵守規(guī)則，負起責任。一個能自己制定規(guī)則并遵守規(guī)則的人，肯定得是一個獨立自主的人，所以在西方文化中，每個人都必須獨立自主，必須自由，自由因此成為了人的根本標志。西方文化里的自由，是一個根本的核心價值，你肯定聽過類似的話，像是“不自由，毋寧死”“生命誠可貴，愛情價更高，若為自由故，兩者皆可拋”。所以說，自由是西方文明的核心價值。

那自由跟科學又有什么關系呢?在希臘人看來，自由跟知識是密不可分的。不過要解釋一下，這里的知識并不是我們平常說的那么寬泛，好像任何經(jīng)驗都能算知識，希臘人的知識，專門指那種確定的、內(nèi)在性的知識，是一個事物中確定的、永恒不變的知識，這就是古希臘的科學。在他們看來，只有永恒不變的東西，才是一個事物的本性，才是這個事物獨立自主的根本標志和保證。?哲學家斯賓諾莎曾經(jīng)說過一句話，“自由是對必然的認識。”他表達的意思就跟古希臘人差不多:人類只有通過把握事物的內(nèi)在本質(zhì)規(guī)律，才能真正獲得自由。所以在古希臘文化中，事物的內(nèi)在性知識是跟自由緊密相關的，追求科學就是追求自由。希臘人的人文傳統(tǒng)，就是自由和科學的傳統(tǒng)。

（斯賓諾莎）
在古希臘人眼中，科學不是生產(chǎn)力，也不是智商，他們也不去考慮科學的實用價值，只關注知識本身的確定性，因為在他們看來，科學是通往自由的必經(jīng)之路，不追求科學，你就不配做一個自由人。這就是希臘為什么能誕生科學的原因。

那你可能會想，希臘人追求知識，那中國人難道就不追求知識了嗎?我們的傳統(tǒng)文化也很看重知識啊!沒錯，中國古代當然也追求知識，這毋庸置疑，但,中國人雖然追求知識，但知識從來都不處于最重要的地位。?比如四書五經(jīng)里的《大學》中說，人要有八個階段，格物、致知、誠意、正心、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，越往后等級越高，而和知識有關的格物、致知處于最基礎的等級，不算是什么高尚的目標。再比如，我們的教育方針是要培養(yǎng)德智體全面發(fā)展的人才，“德”是在“智”前面的。所以說在中國文化中，知識很重要，但不是最重要的。

那這是為什么呢?這也跟中華文明的具體情況有關。剛才講到，西方文明，是航海文明，商業(yè)文明，是陌生人社會，但中國不一樣，我們是農(nóng)耕文明，鄉(xiāng)土中國，人是跟土地綁在一起的，很少有人愿意背井離鄉(xiāng)去跟陌生人打交道，大家都生活在一起，葉落歸根，是熟人社會。在熟人社會中，我們不需要靠契約來維持秩序，我們靠血緣關系就夠了。?在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中,一切關系都被看成是血緣關系的翻版。師生關系，是“一日為師終生為父”;皇帝和大臣的關系，是“君君臣臣父父子子”;官員和老百姓的關系，是“父母官”....之，大家拐彎抹角都是熟人，都是親戚。你跟父母、跟親戚不能講理，不能得理不饒人，再說也沒什么確定的道理，??“公說公有理，婆說婆有理”嘛，所以大家最終都是談感情。

從這個角度來說，中國是一個人情社會。中國人的人性追求，不是自由，而是仁愛。這是一種情感導向的追求，我們不認死理。所以吳國盛說，這么看來，中國古代沒有科學，不是運氣問題，而是注定的命運。我們追求仁愛，西方人追求自由，這注定了二者會走上不同的發(fā)展道路。吳國盛打了個比方，說西方文明和中華文明就好像是在不同的土壤中長出的兩棵大樹，一棵是蘋果樹，一個是桃樹，二者品種不同，你不能指望桃樹上長出蘋果。我們必須認識到，科學是一種西方特有的、非常罕見的人類文化現(xiàn)象。

總結一下這部分內(nèi)容。科學是一種非常罕見的文化現(xiàn)象，起源于科學是一種非常罕見的文化現(xiàn)象，起源于對自由人性的追求。古希臘人把自由和知識掛上了鉤，因此才誕生了科學。而中華文明的情況跟西方文明不同，中國古代的人性追求不是自由，而是仁愛，因此注定無法誕生古希臘那樣的科學。

第二部分

剛才第一個問題講到了，科學起源于西方人對于自由的追求，但古希臘人的科學跟我們熟悉的現(xiàn)代科學其實還不太一樣，那么接下來的第二個問題就來看看，古希臘的科學是如何轉變成現(xiàn)代科學的?

剛才提到過，古希臘的科學，目的是為了獲得對于確定性知識或者事物本性的認識，并不在意科學的實用價值。即使是在現(xiàn)代科學剛剛萌芽的16、17世紀，那時候的科學也沒顯示出有什么用。?但現(xiàn)代科學顯然不是這樣，我們現(xiàn)在常說“科技是第一生產(chǎn)力”，這是因為在19世紀之后，現(xiàn)代科學具有了改造世界的巨大力量，變成了非常有用的學問。那這個轉變是怎么發(fā)生的呢?這是因為基督教的作用，現(xiàn)代科學其實是希臘科學和基督教相融合的產(chǎn)物。

這個說法乍聽上去有些不可思議，因為中國人一般都覺得，宗教應該是科學的天敵啊?哥白尼、伽利略、布魯諾，不是都被基督教迫害過嗎?吳國盛說，其實這是我們的一種誤解。比如哥白尼，他自己就是一位神父，從來沒有因為曰心說而遭受過迫害。

?布魯諾的確是被教會燒死了，但不是因為他宣傳曰心說，而是因為他的宗教信仰跟基督教不合才遭受迫害。如果我們梳理科學史的話就會發(fā)現(xiàn)，現(xiàn)代科學就是在基督教環(huán)境下成長起來的，沒有基督教，就沒有現(xiàn)代科學。

為什么這么說呢?基督教的傳教過程非常緩慢，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，它必須吸收異教和其他領域的知識，所以即使是在早.期，教父們雖然瞧不起希臘科學，但多多少少也都對這些理論有所了解，沒有那么排斥。隨著時間的發(fā)展，他們逐漸發(fā)展出了一種理論，叫婢女論。婢女就是丫鬟嘛，意思就是說，雖然希臘科學不是真理，沒有神學高級，但是我們可以把它當作一個丫鬟來利用，讓它為神學服務。簡而言之，就是用理性來論證自己的信仰。

到了11世紀，“?經(jīng)院哲學”誕生了，科學的地位從婢女變成了跟神學平起平坐的獨立學科。什么叫經(jīng)院哲學呢?其實就是在學院里流行的哲學，主張用理性的方式來對基督教的教義進行論證。但問題是，以亞里士多德為代表的希臘思想，跟《圣經(jīng)》的教義在許多方面是有根本沖突的。?比如，亞里士多德通過理性推理得出結論，說宇宙沒有開端，是無始無終的，而《圣經(jīng)》里的主張是上帝創(chuàng)世，宇宙必須要有一個開端。?雙方相互交鋒，到了最后，基督教里的新派人物，比如著名的托馬斯.阿奎那就說，算了，大家別爭了，哲學遵循理性，神學遵循信仰，理性是不能證明信仰的，道不同不相為謀，大家還是相互獨立吧!?這么一來，哲學就從神學的婢女，變成了跟神學平起平坐的獨立學科。希臘的理性精神，開始在基督教世界廣泛散播。

在接納了希臘的理性科學之后，基督教又是怎么把它轉變成現(xiàn)代科學的呢?這同樣跟基督教里的一種思想叫“唯名論”有關。?唯名論的具體內(nèi)容有點抽象，這里只大概介紹一下它的基本觀點。在唯名論看來，只有個別事物才是實實在在的，事物沒有什么本質(zhì)，自然界也沒有什么規(guī)律和秩序，甚至連明天天上有沒有太陽我們都不能確定。?這么一來，人也無法通過理性的研究來掌握理解上帝，上帝成了一個喜怒無常、捉摸不透、讓人害怕的角色，普通人的命運得不到保障，很惶恐。神靠不住了，那怎么辦呢?沒辦法，只能靠人自己來掌握命運了。所以在唯名論運動的影響下，人取代了神，自己成為了萬物的中心，要去征服自然，掌握命運。這種思想就是現(xiàn)代性的核心，是現(xiàn)代社會發(fā)展所遵循的基本原則。?既然要改造自然，那像希臘科學那樣光是追求真理肯定是不夠的，現(xiàn)代科學一定要展示出自己的力量，在混亂的世界中建立秩序，所以現(xiàn)代的科學的一大特點，就是具有強大的改造世界的能力。?這方面的典型代表就是實驗科學。實驗科學的本質(zhì)，就是要去控制自然，讓自然把它的秘密交代出來。人類在實驗室里所做的事情，就跟審問犯人一樣:我們有組織有計劃地對自然進行拷問，還針對不同的問題設計出不同的拷問辦法，試圖來控制自然。
既然要樹立人的中心地位，讓人去控制自然，那就等于是把自然當成是一個客觀存在的東西，人類要去理解自然的運行邏輯，這種思想叫做“世界的圖景化”。?圖景化其實就是把自然看成是一架復雜的大機器，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，人類開始用數(shù)學工具對自然進行測量，并且發(fā)明出了空間、時間等等一系列概念，來理解自然，建立模型。比如，牛頓就建立了這樣一個模型，他提出的絕對時間和絕對空間就是相當于一個筐，所有的物質(zhì)都是裝在這個筐里的有質(zhì)量的粒子，這些粒子受到力的作用，就會改變自己的運動方式。?這一套方法聽起來是不是很熟悉?這就是我們今天的數(shù)理科學嘛。所以在現(xiàn)代，科學這個詞的狹義定義，其實就是指數(shù)理實驗科學。從希臘科學到現(xiàn)代的數(shù)理實驗科學,這是西方科學史的主線，是最最主流的科學傳統(tǒng)，也是科學這個詞最廣為人知的定義。

講到這里，古希臘科學轉變成現(xiàn)代科學的過程你就有所了解了。吳國盛說，除了古希臘科學以外，現(xiàn)代科學的另一**頭是基督教，沒有基督教，就沒有現(xiàn)代科學。其中，經(jīng)院哲學的發(fā)展，讓科學有了跟神學平起平坐的機會。而唯名論運動的發(fā)展，最終將只追求真理的希臘科學，改造成了追求力量的現(xiàn)代科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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